如何向死兔子讲解绘画

伽勒爾地區特產啪嚓海胆。特性是避雷针,但有时是雷区制造者。

【永7】轮回世界容错机制


*note:又名恋与神器使——记一次箱庭线翻车所致的灭世。x

随心所欲地描写了一些琐碎的东西,是女指挥使在周目结束被清空记忆时看到的幻觉,只有神明是真实的。

微赛斯←女指挥使要素有。除晏华和神官外,其余出场人物均为作者本周目攻略角色。

流水账,大量私设,严重ooc,慎。


——————

指挥使在傍晚昏昏沉沉地睡去,睡得很不安稳。梦中,风暴以永恒的、催眠般的节奏,无休无止地撞击整座城市。楼房的颜色是极深的烟灰和黑色,破落有如倾颓的山石,紫色的天空电光闪烁、雷声滚滚。咆哮的大海,白浪滔天之中映出影影绰绰的身影,如同银版照相。透过疾风和激流的巨响,指挥使听到一些空洞的絮语,她从话音和面貌中辨认出其中一些人:安、希罗、达尔维拉、安托涅瓦。但很快,随着思考能力的消失,记忆与识别力开始一点一点地陷入混乱,一切变得似是而非,人影与景物扭搅成一大片紫色、深黑与银白的光团,就像被泪水模糊双眼时所看到的那样。风声、人语声和水流声,此刻指挥使再也不能辨别它们了。它们交织在一起,洪亮到不寻常的地步,等到它们彻底沉寂下来的时候,指挥使甚至以为她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听觉。

最后,苍白房间的女孩现身她的面前,站在狂风大作的海面中央,跨海大桥坍圮的桥墩上,像一只蝴蝶偶然落在草茎上那样站在那里。“不是第一次了,”女孩喃喃自语,强风将她的话音刮得微微颤抖,“但是若你再次答应来寻找我的话,我不介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答应你,”指挥使喊叫着说,但仍听不见自己吐出的任何字句。女孩的表情没有丝毫动容,她和女孩之间仿佛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可以传音的介质。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不断改换风向,女孩宽袍大袖的衣服像船帆一般高高鼓起,下一阵风像卷走一只纸鸢似地将她卷走了。

“不要走,”指挥使说,因为声嘶力竭甚至尝到了喉咙里泛上的腥甜味。她立刻不顾一切地向女孩伸出手,时机把握得又快又迅猛,尽管连自己身处何方都无从知晓。她感到风吹掉她的发卡,吹开她的发辫。出乎意料地,女孩沉默着向她伸回一只手,就在风即将隔开她们两人之前,中指和食指与指挥使的勾在了一起,而身体依旧飞在半空。

指挥使用全身力气紧紧攀住女孩的手指,艰难地与她对视。这时一阵风掀起了女孩的刘海与鬓发,指挥使得以看清她在先前的梦境中总看不真切的面容,但仅有一瞬,稍纵即逝。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求求你了……”指挥使记得自己无法自制地一再哀求,而少女始终缄默不言,上唇与下唇紧闭在一起。她只是重复着央告的话语,到后来,她甚至不能确定少女是否还在那里、或在那里的是否还是少女。她觉得自己好像勾住了一缕烟、一团雾气、一个幽灵。四面八方涌来声音,但唯独没有她等着的那个回答。

梦境就此中断。环绕指挥使周身的知觉的黑暗像毯子被掀开了一个角,有光和热度从那里漏进来。

指挥使觉察到有人扶起她的身体,搂着她,让她坐起来,把她的头靠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或许是某个人的胳臂上——从她拥有记忆以来,还没有人这样爱护地抱过或扶过她。

过了大约五分钟,她开始能听到炭火燃烧的噼啪声,看到圆圆的穹顶上褪色的壁画和残破的吊灯,便确信自己身在中央城区大教堂唯一有壁炉的那间礼拜室里。透过高高的琉璃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天色尽管凄风苦雨,但还不到夜晚;除了她所在的神台旁边,身边破破烂烂的红地毯和黑色大理石地面都被穹顶漏下来的雨水洇得湿透,冷风从四周墙壁上锯齿形的裂缝里嘶嘶窜入;将这一切阻隔在外、为她提供温暖、干燥和舒适的是一条鲜红大氅,用既粗又硬又韧的线织成的,颇有些厚度;它的主人正让她的脑袋压在他的肩胛上,小心地保持着一个不会硌痛她的角度。

“做噩梦了?”大氅的主人问。指挥使没有回答;她正在发烧,身体一半像燃烧着一团火,另一半却像坠入冰窖。她挣扎着坐起身,她笨拙的动作将那件颜色鲜亮的大氅抖落到沾满泥灰和脏水的地上。她解开血迹斑斑的灰色短外套,露出白衬衫上被利器整齐切割出的长长的切口,和切口里面吸满鲜血、随后又干掉变脆的褐色绷带。但她没有看它们一眼,而是胡乱扒拉开粗粗几针缝上的外衣内襟,挨个抚摸里面三颗黑核的尖尖的棱角,接着才心安理得地稍稍放松下来,目光露出属于高热病人的涣散,重新倚靠在黑衣神官肩上。

“安心吧,小家伙,在这里你是安全的。至少暂时是。”神官安静地说,这在他可是不寻常的——但他应该是什么样的,指挥使却也说不出来。世界濒临末日的最后几个小时,时间以破片的形式存在;记忆也是。

“我找到你的时候可吓了一跳;你就像个朝圣者似的,倒在祭坛前面的阶梯上,离弥撒台脚下不远,正对着那幅最大的圣灵感孕画和管风琴。”神官用一只手比画着有声有色地说道,另一只手却绕到她背后,轻轻托起她的肩膀,俯身用额头紧挨的方式试了试她的体温——他是神官,这一身份让他做出这个举动时格外煞风景,也就免去了许许多多思绪的节外生枝。“我差点以为你会真的殉道,”他笑道,递给她一片布洛芬,随后就着明亮的炉火用一只干净的高脚杯喂她温热的清水,她没有问是哪里来的,因为她看见圣水台就搁在不远的地方。

“殉道吗?我过来这里的路上就见到一只。”指挥使有气无力地回以微笑,试着扭动身体,去刺激左侧肋下被“安”——那只活骸,曾经确确实实是安——所贯穿的伤口。她非常疲倦,疼痛能让她加倍保持清醒。但她又感到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要危险地泛上来了;不是因为伤口太疼,而是因为疼痛消失了。

发现这一点的同时,她把手伸进衬衣破口,撕下干透的绷带在手心里攥成一团,再丢到神台下面。暗红色铁锈味的碎渣从她手中扑簌簌地落下。她抚摸自己曾经血淋淋地绽出肌肉和内脏的地方,指尖流连在残余在肌肤上的一小片幻力之中:温暖的、澄澈的、朱红色的,庄严得不容任何邪物染指。毫无疑问,神官替她治疗了伤口;当然不是用她的幻力。指挥使感到体内管自我厌恶的那个器官又不听使唤地活络起来。

“是晏华叫你来的?”指挥使竭力压住喉咙深处的酸涩感,声音变得既嘶哑又低沉。她觉得脑袋愈来愈沉,重逾千钧,神官看了她一眼,不声不响地将她慢慢放到膝上,一边用手聚拢她的长发不使散开到周围的泥水里。

“我正好路过,华仔在我找到你之后十分钟才发现你不见了。”神官说,划开战术终端屏幕给她看消息记录。指挥使从下面仰视着他,看到壁炉的火光在他身上投下大片灰紫色阴影,胸前黑色纹路若隐若现。她伸手握住他搭在肩上而垂到她眼前的栗色发辫,忽然记起他从前似乎不是把头发像这样打成辫子的,也不会穿黑色和大红色的衣服,但却也不敢肯定,因为记忆已经模糊了。是的,模糊了,她甚至记不得神官的眼镜框是圆形,还是方形。

没有什么会是一成不变的,指挥使想,除了她永远都需要神官及时出现这一点。“你和华仔吵架了?”神官的嗓音亲切又渺远,礼拜室似乎太高太空了。“他骂你了么?”

指挥使摇摇头——微小的动作使她头痛欲裂。“没有,”她的表情依然平静,眼泪却顺着脸颊滚落,滴在乌黑丰密的发丝之中。“我对不起你们。”


今天早些时候,确切说是下午三点,指挥使出现在中央庭核心控制室,头发散乱、领结撕破、双眼红肿、步伐歪歪倒倒。“我失败了。”她嗫嚅着摊开手掌,三颗可憎的黑核躺在上面,发出澄明的宛如星球碎片般的光辉。“希罗抢走了最后一颗黑核。”

她看到就在她走进房间的一刹那,晏华面前的透明屏幕上整片城市的卫星图瞬间消去了三分之二。她总是带来坏消息,指挥使想。晏华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攥紧成拳,正当指挥使以为他将作出一个愤慨的表示时却松了手,然后干脆利落地关掉了屏幕。“我明白了。”他站起身,整理手套和领带。“现在我要到雷切尔和菲尼克那里去了解一下针对最大黑门的分析结果。你最好去地下医疗设施休息,希望不是伤口发炎。”

他没有说“这不是你的错”;她却听到了。“等一等,晏华,”她伸手抓住从她身边擦身经过的晏华的大衣下摆,却不敢抬头看他。“已经没有用了,世界明天就会毁灭,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死。我看得见倒计时。我们已经用不着战斗了,你也明白不是吗?你不是也关掉屏幕,放弃和希罗对抗了吗?”

晏华稍稍讶异地后退半步。“‘最后一片常春藤叶’,”他低声嘟囔说,然后伸手按上她的肩膀,“听着,我没有放弃对抗希罗,我战斗也从来不是为了对抗希罗。”

“已经够了,晏华,已经够了,”指挥使急促地重复道,由于巨大的愧疚和悔恨而不想流泪,只能将眼底的热意归结为疼痛和疲惫造成的生理反应。“杀了我吧。”

她说出口时才意识到,这才是她一直想要的。她为何不干脆葬身于活骸剑下?她为何不胎死腹中?“杀了我,晏华,我以指挥使的身份命令你——”

晏华摆摆手打断指挥使,这时她已经脱力地跪坐在办公室的地板瓷砖上。他一言不发地走开两步,召出足有一人高的银色狙击步枪,拉动枪栓让子弹上膛。尔后他提起巨大沉重的枪支,展示似的捧在手里片刻,接着瞄向窗外昏沉的紫色天空。开枪、拉栓换弹、毫无停顿地再次开枪。动作轻松而一气呵成,狙击步枪稳稳端在肩上,弓步拉开的两腿肌肉紧绷。窗外怪异不祥的光线映得他面色惨白、目光如炬。

环绕他们四周的气焰嚣张的怪物嘶叫声顿时小了下去。晏华收起枪——依旧沉默着——向跪在地上的指挥使走来。他停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直直地站在她面前。指挥使发觉自己屏住了呼吸。她看到一个高大的、孔武的、与“无能为力”这四个字永远无关的男人,像穿着衣服的大理石像,肩背宽阔,四肢健壮紧实如铸铁,目光锐利如鹰隼。

晏华等着她巨细无遗地将自己的身形刻入视网膜。“我不是安托涅瓦,我不能把那片叶子画到你的墙上。”他边说边蹲下身,向指挥使低下头。象牙色光洁的前额距她咫尺之遥,缀着一绺乌黑的卷发,尽处消失在青色的发际线。它宽大、沉静、饱满而智慧充盈,是世上罕见的珍宝之一,没有一丝一毫烦恼和疲惫的迹象,来打搅理智在那里稳牵缰绳的地位。

“但是我还能够战斗。指挥使阁下,我请求你让我战斗,并且活着支持我的战斗。”


指挥使记得自己跌跌撞撞地离开了那里,没有照晏华吩咐的那样去地下医疗设施,而是一路失魂落魄地跑向中央城区唯一的教堂。她的确是怀着某种隐隐的想望的,却除了目的地之外说不出任何确实的东西。穿过大厅时她迎面撞见菲尼克,少年以平日边走边低头写报告的态势抱着一只大玻璃罐埋头疾行,正巧与指挥使撞了满怀。“真对不起,”他立刻开口道歉,礼貌地让到一边,同时觑着她不正常地渗出虚汗的面颊,神色渐趋于认真。

“我没事…你拿着的是什么?”指挥使抬起软绵绵的手掌揉了揉额角,以目光指点菲尼克手中的玻璃罐,有亮晶晶的色彩堆叠在里面。“你提炼出了新的物质吗?”

“是金平糖,我带去给「Bass Kitty」告别演唱会的观众。”菲尼克说,皱眉为难地环顾四周。“现在我没有时间,不然我就能给您拿一瓶糖浆……”他低头使劲扭开玻璃瓶盖,把那些沾着白色糖霜颗粒、散发出黏糊糊甜腻气息的糖块放到她手边。“我只能给您一些这个。”

“谢谢你,菲尼克。”指挥使拣起一颗糖丢进嘴里,粉色的,和菲尼克的头发颜色一样。口腔里烫得让糖刚放在舌头上就仿佛化成了蒸汽消失无踪,留下麻木的甜味。指挥使扶住菲尼克的肩膀,将身体推向相反的方向,挣扎走出大门。

外面下着滂沱大雨,偌大的雨幕和混沌的紫色云团,将一切事物的界限都搅和得模糊不清。冰冷的雨让指挥使稍微感到好过了一些,但她的头发很快就湿透了,水珠顺着头发流下鼻梁和嘴角,刘海贴在眼皮上,再次严重阻隔了视野。

指挥使只能勉强辨认出中央庭前面的停机坪上黑色的庞然大物是自由岛的飞艇,眼下大约正装满了最后一批交界都市的居民,正在做着起飞前的准备。舱板还打开着,上面只站着两个人,都面朝着中央庭的方向,密集的雨丝在他们周身勾出白边,远看像两个人形招牌。

走得近了,指挥使认出其中那位打扮颇有学究气的中年女性是菲尼克的母亲,她半弯着上身,两只手不停地揩拭脸上的水,好像她落泪的频率比雨滴落下的还要快似的;旁边穿着笔挺黑西装的男人则不时轻拍她的脊背,说一两句宽慰的话,指挥使认出他是艾露比的父亲。指挥使经过时隐约听见这样的话,透过乒乒乓乓的雨声传来:“养大了崽子就由她去吧,总好过将来她怪我们白生了她……”

指挥使低下了头,加快步伐走过那里;两人都没有发现她。等她走到中央城区的过街天桥上时,看见远处的中央庭旁边冒出白烟、亮起红灯;飞艇像颗炮弹以极陡的角度直直升上天空,指挥使一直目送它消失在云层中间,忍住不去想她竟被毫无理由、又如此理所当然地拒绝在了它的庇护范围之外。

身后的中央庭也不是她的归所。她跌跌撞撞冲进废弃而失修的教堂,扑倒在祭坛前。直到她失去意识之前,她一直在努力地祈祷,希望即使没有人来为她指明方向,至少能够得到怜悯。


神官让指挥使坐在他的小电摩后座,沿为数不多的解放区小心地驶向中央庭。“我们能平安回家多亏了你,”用的是真心实意的语调。指挥使感谢他的用心,神官的眼神和笑容让她愿意相信,将几个地区从怪物和黑门手中夺回是件了不起的事——对于一个完全失去与世界之间联系的女高中生来说或许了不起,却远远不能和「英雄」希罗相比,一半儿也够不上他们希望她做的。

夜色降临,街道一片死寂,既无怪物也无行人,在世界末日的前夜变得格外像是现实世界,隔着雨幕看去令人心生奇妙之感。神官打开了遮雨篷,指挥使稍稍感受到了被庇护,于是将脸颊贴到神官单瘦的背脊上。摩托行驶带起的疾风卷起雨丝,浅浅地搔刮她的皮肤,不时将过大的外衣从神官肩上掀掉,兜住指挥使头顶。她干脆将它取下来裹住开始退热的自己。

坐在神官身后,指挥使感到了安全,甚至感到了一点快乐。她想她或许在过去几天里表现得太过紧张了,她明明可以像这样度过好几次巡查时光,那么她即使不能对世界更有用处,至少也不会落到如今连记忆中也一无可取之处的境地。可惜时间不会停止或回转,就像这个世界的命运一样。时间唯独对她来说是如此禁不起一点点挥霍的东西。一旦她滥用她的时间,世界就会夺去她重要的人回以颜色。

“可是,好像我无论怎么努力,也救不了所有的人。”指挥使自言自语道,音量在不知不觉中提得很高。

她听见神官握着车龙头笑了,他捏住车闸,一只穿着露趾凉鞋的脚伸进路面积水,让车子停在路中央。“你说得没错,”他跳下车,笑眯眯地摸了指挥使头顶一把。“我去一下万葬亭,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指挥使答应了一声,随后又紧紧追问一句,“去做什么?”

“去买烟,”神官答道,接着趿拉着凉鞋走向路边某条巷子深处。那条红发绳在黑衣映衬下像个活物似的一摇一摆,走进雨幕后也依然鲜明夺目,让指挥使因不至于弄丢他而稍稍放下心。

她用神官的大红外套将自己严严实实地从头裹到脚,不顾这看起来多么可笑。巷子尽头有一团更明艳的红在燃烧,亦步亦趋,渐渐向她靠拢过来。是濑由衣。

雨中的濑由衣像是神话中那种唯独雨天现身的精灵,睁着茫然而饶有兴趣的红眼睛左顾右盼,浑身上下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银亮的长发平贴头皮。这个精灵自由自在地漫步在街道中央,因裙摆被雨水浸湿变重而频频抬高一双纤长的小腿,肌肤在一层光洁水膜包覆下显现出甜美的蜜色。她手里擎着一柄油纸伞,合拢着,被暴雨冲打得只剩竹骨,已无遮风挡雨的功用,只作为她兴之所至偶尔不成章法地挥动几下的助兴玩具。

濑由衣停在离巷口几米远的一家服装店门口,向黑漆漆的橱窗里面久久张望,神色之专注,以至于她发现摩托上的指挥使时吓得叫了一声,下意识从空气中拉弓搭箭,然后又为这冒失红了面颊。“队…队长。”她支支吾吾地说,伸手到耳后揪紧一边马尾,“巡查任务已经结、结束了,我正往家里走。”

“家里?”指挥使动了动嘴唇重复一遍这个词。“你找到新的房东了吗?”

“啊,那倒没有。”濑由衣从衣领里掏出一只小荷包,放在胸前掂了掂,里面发出钥匙串相击的悦耳哗啦声。“之前的房东走之前找到我,说那间房子就留给我住了,想怎么使用都可以。他还要走了我一串树皮绳串的护身符,说要随时随地为我祈祷。那玩意还是我来交界都市之前用猎来动物的牙齿磨着玩的,”濑由衣若有所思地用红眼睛注视着掌心里装着钥匙串的荷包,“人类的感情,多奇怪啊。”

“我也不太明白。”指挥使老老实实地承认。“我正要回中央庭,赛斯骑车载我。”

濑由衣点头。“是啊,回中央庭。”她说,用交叉绑带凉鞋鞋尖踢起一小朵兴味索然的水花。“我也该回家了。可是现在我可以住到任何地方;这里变得像山林里一样,只不过草木换成了房屋。”濑由衣抬起头,目光落在远处的天空,神色悠然神往。“既然这广袤的天地就是我的家,那我更愿意幕天席地地睡在路中央,和雨睡在一起。”

指挥使抬起头,目光越过神官车上挡雨篷的边缘,与濑由衣的目光交汇在天穹正中翻涌着的黑色漩涡。指挥使突然无端端地冒出一个问题,一个异想天开的问题:“濑由衣,你不害怕吗?”

“我害怕什么呢?”神箭手睁着一双红色瞳子反问。

害怕什么呢?指挥使想。害怕受到伤害吗?害怕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吗?害怕所有人都弃你而去吗?害怕被责难、质疑、背叛吗?这些都是她自己所害怕的。但她最终只问了其中一件:“濑由衣,如果明天世界无论如何都会迎来终结,你害怕吗?”

出乎她预料地,濑由衣陷入了沉默的深思。“不,我不会怕的,我想不会。”憨厚的少女认真地笑着,望着指挥使的脸回答。“这会是一次奇遇。”


真正的夜色降临之前,这一整天内被黑门笼罩而光线黯淡的天空顶多只称得上“昏暗”罢了。到处都是密不透风的乌云,没有星星或路灯带来半点光明。宏大的雨声响彻四面八方。指挥使担心黑暗会让她失掉神官发辫上明晃晃的红色,但她随即看到了一明一灭的烟头火星,像来时一样吊儿郎当地左摇右摆。也许他向钟函谷借了一把伞吧,指挥使思忖,黑暗中她几乎完全丧失了视觉,只能完全凭借坐垫前端传来凹陷的重量、引擎发出打火的声响、车身伴随着晃动的启动,来判断是否有人回到了自己身边。

指挥使伸出手,一寸寸探寻着眼前的黑暗。她摸到微微泛潮的绸布,以及下面软韧的肌肉、硬硬的肋骨。她羞赧得差点缩回手,但很快对黑暗的陌生感与恐惧感又促使她再度开始。她又摸到粗糙的麻绳、和酒葫芦的光滑表面。她试着环住神官的腰——几乎扑了个空,面前近在咫尺的腰身比她想象中更为细瘦——立刻感到了对方的身体随呼吸平缓地起伏;她立刻像人溺水时那样将它紧紧搂住。黑暗中她听到神官说“别怕”,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遮雨篷下温暖而干燥,他们俩紧紧相贴的部分却被汗水洇得湿透。

“赛斯,我想许一个愿望。”指挥使惶惶地说,“我能许一个愿望么?”

神官发出轻轻的一声“啧”,这使指挥使的整颗心都悬了起来;她猜他已经从晏华那里听说了她的怯懦,即使不把她的愿望当成任性、幼稚,至少也会让人为难。随后她又忍不住自伤自怜起来,因为她还没说出这个愿望,就已经想到它不会被实现了。但是神官却说:“说吧,神的仆人随时听候你的差遣。”

这使她一下子充满了勇气。“明天早上,能让你来带我到那个塔顶吗?”

静谧雨夜,马达在轻轻吟唱着。“我会为你实现愿望的,”神官终于说,吞下了千头万绪的可能性,只交予她最终的结果。

那天晚上他们在中央庭灯火通明的门口道别,神官毫不掩饰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这样神明交给我的任务也全部完成了,”他夸张地打了个哈欠,俯身亲吻指挥使兀自发烫的前额时,指挥使感到他眼角的泪滴沾到她脸上。“多亏了队长的帮忙,明天见。”

但是明天会发生什么,却是谁也不可能想到的;指挥使为了突然消失的倒计时数字而忧心忡忡,天不亮就跑到中央公园边上,发现神官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大雨不知何时止住了,从黑云背后,穿透一道古铜色的日光,一瞬间,整座城市都沐浴在天启般的神光里,似乎她所费尽心神祈祷的终于变成了现实。

神官眯起眼睛,日光扫过他的肩膀,照亮一块玫瑰色的区域,他拉起指挥使的手,十指相互穿插包覆扣紧,像在她的手上牢牢绑上了牵引绳。她不介意;她以同样的力度回握神官的手,手指在棱角分明的骨节包夹下疼痛得颤抖,她喜欢这种疼痛,让她有活着的实感。

神官开始以多少无可奈何的口吻向她交代上塔后的诸般注意事项,指挥使没有听得很仔细,这是唯一她知晓结局的一战——无论她如何努力,结局也不会再改变了。因此尽管这结局不尽如人意,但她却惭愧地感到了久违的轻松。因此她没有问晏华在哪里,爱缪莎在哪里,希罗和他的活骸在哪里,事实上她什么也没有问。她只是紧紧攀着神官的手指,在世界末日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观光塔四周的草坪在一日缺乏光照后惊人地焕发生机,从密密匝匝的结晶化土壤中冒出挂着水珠的鲜嫩坚挺的草叶,如镜的积水洼坑中央,亮丽锦簇的花卉一朵一朵地盛放开来。

道路的尽头,依稀可见零的身影,她端坐在鲜草与花海之中,一金一绿的目光远远投来,身边散落着一些熏香的雪白信笺。“你来啦,队长。”指挥使看见她拍了拍裙子,轻轻盈盈地站起身来,花瓣似的小嘴翕动着,声音却像传自世界另一头,渺远而不真切。“我来见希罗,”风从一侧扬起她罩在裙上的薄纱,托起周围的信笺飘浮在空中。

“我来见你。”

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数十封信笺像突然获得了生命一般扑棱棱向指挥使飞来,狂风从距他们仅几米的地方疯狂扑来;指挥使感到神官倏地松开紧握的手,冲到她身前。一片鲜红的衣摆在她眼前铺展,顺着突如其来的暴风不断改变形状,仿佛放慢了百倍一般,她甚至能看清楚神官的夜明珠辫坠划过的轨迹。

神官回头看了指挥使一眼,手中红光飞出。指挥使迟钝的目光追随着神官的红光,盘龙杖头上沾着薄薄的一层血,指挥使也能看见这个过程,红光包裹着那片血迹,血迹不断向中心收缩,直至消失不见。她听到零哭泣的声音,她的哭声就像有人在世界另一头拉响银铃。

接着身周的景物飞速退去,光、声音、色彩,像“啪嗒”一声被锁进了漆黑的小匣子。一切知觉都消失了。

……

有人按下了F11,接着是Ctrl和F。指挥使痛苦而缓慢地找回了自己,血液涌进视网膜,声带短频振动,她呜咽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暗的四方形房间中,或者是一个透明的房间,而外部则是看不出纵深的黑暗。

白衣少女坐在电脑屏幕前,戴着大大的圆片眼镜,双手支颐。指挥使觉得自己一定见过她,却又说不上她的名字。“我是这个世界的GM,”少女慢条斯理又霸道地说,“负责把世界运转产生的过量数据定期清除。”

“这是哪里?”指挥使问。

“在世界的外部,在黑核的内部。总之,不在「箱庭」中任何一个已经被编写出的位置。”

说着,少女从高高的椅子上跳下来,从摇摇欲坠地挂在椅背上的黑色背包里取出一把小巧的银剪刀,步履轻捷地走向不远处一架老式放映机模样的东西。指挥使看见那东西后面堆着两座小山一样高的、被剪下来而废弃的灰黑色胶片。“世界重构已经开始,我要清除你的记忆了。”

“等一等,”指挥使卑微地说,泪水溢满眼眶。“我还会再见到他么?”她用“他”代指一个命中过客,她不记得他的名字和外貌,声音和衣着,但自称GM的少女明白她指的是谁。

少女没有理睬她,低头抓起一把胶片。“她又来了,”少女自言自语地抱怨道,“得比前两次更快让她闭嘴。”她揪住胶片从机器上耷拉下来的一端,用力一扯。

…指挥使的双眼再也看不见了。过去七天的时光色泽鲜亮而温暖地重现于她的脑海,以随心所欲的无规律速度流淌,指挥使看见在雨夜里抱起她的他、给了她一片布洛芬的他、告诉她暂时安全了的他、把手掌按在她头顶的她、用电摩后座载她回家的他、让她在黑暗中紧紧依靠的他、紧扣她的手走向毁灭的他。这一切让人既熟悉又陌生。

最后,画面过渡到橘色晨曦笼罩的塔顶,她看到徒劳挣扎在红绸和黑沼中的他,接着被利刃划开血肉、重盾砸破头颅,毫无还手之力。他的镜框连同面孔一同被砸歪了,后脑勺不正常地瘪下去,两颗失色的蓝眼珠滚落在一大片浅红色血肉里,破口流出一些亮晶晶的液体,被朝阳涂上一层安宁的橙色光辉。

与此同时,与画面不同步的音轨在她耳边播放着:“晚安,队长,明天见。”

指挥使耗尽全身力气睁大眼睛直视着那团红红白白不成人形的肉块,痛苦得全身发抖。她要一直看着他;她就快要忘记他了。她做到了。

最后,当图像和声音同时消失在结束点,眼泪大颗大颗从她眼眶中涌向黑暗,即使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何流泪。

FIN

写得很糟,既不是糖也没有雷切尔,溜了溜了(((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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